2020/06/18 火线背后》仅佔健保3.2%的医材差额给付订定上限,为何燃起医界大火?
健保署经过一年半、44场共拟会议计画推出8大类、共352种医材差额给付项目的费用上限,原意为民众荷包把关。但6月9日公布后,引起不少医界人士剧烈反弹,担心恐造成高价医材退出台湾巿场,更质疑健保共拟会议代表性与透明性不足。效应快速扩大,总统蔡英文的医师后援团群组传出大量退团,总统在Facebook发文强调「会把政策调整好」;卫福部长陈时中紧急灭火,先是发表谈话、后亲自主持临时协调会,最后仍挡不住压力,宣布8月1日上路的新制,暂缓实施。
COVID-19防疫能力获肯定、支持度近9成的陈时中瞬间成箭靶,行政院长苏贞昌事后对卫福部的批评,也引来各界揣测,一项医疗政策点燃执政团队茶壸中的政治风暴。
《报导者》走访多位历任健保首长、公卫学者、跨世代医师、民间团体、医院组织及公共行政学者,由时代背景与多观点思考及检视,这项攸关全民的健保政策,从立法、形塑过程到决策变更,方向是否正确?决策背后是否因世代之间对话不足,过往的运作模式碰上自媒体时代,未纳入足够的第一线医生心声,而踩到地雷?这次争议又替未来公共政策形成过程带来什么影响?
2019年健保总额为7,100多亿元,其中医材支出约250亿元、仅占3.5%。根据中央健保署资料,目前医材品项有10,784件,7成由健保全额给付,2成6则是民众全自费负担,另一类即为「差额给付」,健保给付部分、民众自费部分。差额给付的医材共有8大类,分属在骨科、心脏科、眼科,佔健保医材项目的3.2%。
差额给付的医材虽然占比不高,但过去一直存在「同一类医材、不同医院订价落差」的争议,令健保署备感压力。健保署先推出自费医材比价网,企图让各医院收费透明化;再透过44场共拟会议(注)进行同功能医材分类后、依照差异分组,比对国际订价,订出分组上限,希望达到医材价格合理化的目标。但过去「回应社会期待」的政策,在健保长年财务困窘的环境下,踩到医界与医师的生存危机,连带部分民众也忧心,「未来会不会花钱也买不到更高品质的医材?」网络舆论扑天盖地反弹,民意趋势逆转,卫福部宣布两个月内再启会议重新讨论。
为什么会有差额给付?
「差额给付」其实是「先上车后补票」的制度。
2006年12月,健保实施「涂药血管支架」部分给付制度,以传统血管支架给付点数,支付涂药血管支架,差额部分由民众负担。自此在健保支付制度体制内,开启医疗院所得以再自由定价、向病人收取医疗给付差额费用。但一直到2010年1月二代健保修法后,才在《健保法》第45条明订「本保险给付之特殊材料,保险人得订定给付上限及保险医事服务机构得收取差额之上限;属于同功能类别之特殊材料,保险人得支付同一价格」,才让差额给付有了正式法源依据,然而,该条文明订得订「上限」的规范,又延迟了10年才推出。
所谓「差额给付」是指针对某些医材,健保部分给付,剩下的差额由民众自行负担。主要是因为医材项目、功能日新月异,新功能医材往往价格昂贵,在健保财源有限下,无法完全纳入健保。目前在台湾共有10,784件健保医材,其中差额给付的医材仅佔370项,而这次有订定上限的项目为352项。
同一套制度,当年被质疑「无上限」造成就医乱象、枉顾民众权益;如今依法「订上限」,则被质疑会影响台湾医疗发展、影响民众选择权。推促10年的「依法行政」,短短3天猪羊变色,针对使用健保资源开放的差额给付项目,订出给付上限,究竟有没有道理?谁才是被影响最大的族群?医界反弹背后真正的危机感在哪里?政策协商过程中,政府与专业团体的对话,又面临什么新的挑战?以下《报导者》与跨界专家的访谈,以第一人称形式呈现。
差额给付设上限,合理吗?
●叶金川(1990~1993年担任卫生署副署长、1995~1998年任健保局首任总经理)
差额给付上限是健保署一片好意,希望可以保障民众权益。但比起订上限,去了解同样医材在不同医院的价差原因,才是比较重要的。如果价差不大,那可以理解,因为每间医院的医材数量、配送成本不一样。但如果价差太大,就要提出解释,避免暴利发生,要先厘清,利润有没有高到不合理?医师有没有收回扣?药商有没有不劳而获的暴利等问题。
订出上限价,也可能会有一些副作用,例如比上限价低的医材,可能也会拉高价钱。所以重点不在上限,而在目前的价格「合不合理」?譬如,和国外相比,台湾的医材价格就是比较贵,那也要了解原因,是联合垄断?还是专利?我自己曾经做过两次使用医材的手术,一个钉子2万4,后来朋友做相同手术和医材,价钱是4万8,我就问差别是什么?后来说是有专利的差别,如果这样,医院就要去证明这价格是合理的。
●郑守夏(台湾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、2010年担任首任健保局局长):
医疗领域对一般民众来说太专业,针对医疗的「品质」跟「价格」,民众都很难找到资讯,所以这次健保署愿意汇整医材自费差额的资讯并公开,当然是一件好事。同一个厂牌、同一个型号的医材,在不同医疗院所的定价,有一些真的价差过度离谱,我相信健保署也是因为看到这种情形,才觉得不合理。
真正会有差异的,是同医材在各医院价差很大的那些项目。健保署可以先去了解,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?会不会是跟药价差一样,跟每间医院的使用量有关?
如果医材品质相同,价码是不是反映医师的费用?有些医院认为,因为健保给医师的手术费太低,会用这些钱来补贴医师;若有这种情形,就讲清楚,让健保署知道这是价差很大的理由,也许就可被理解。但这中间有太多细节,能不能这样补贴?价差到多少合理?都要先去弄清楚。
●李玉春(阳明大学卫生福利研究所教授、2015~2016年担任卫福部次长):
当初因为二代健保修法,才会有现在的差额部分给付,而差额给付的原因,正是因为不同医材之间的功能差异非常大。这次会有订上限的政策,是因为很多消费者认为,为什么类似功能的医材,不同医院价格会差这么多?因此期待健保署可以有所因应,又因为差额给付并不是完全自由市场,如果全自费,健保署当然可以不管,但就因为差额给付,健保署也要付一部分的钱,等于要成为民众的守门人,因此善尽监督无可厚非。
我觉得订合理的上限,动机是良好的、也是对的做法。健保署要面对所有人,不是只有医界,还包含各界声音。只是到底要怎么做?做到什么程度?才是值得讨论的重点。
●吴明彦(台湾私立医疗院所协会秘书长):
这次健保署的方向、想法都对,但不应该这样一刀处理。从管理上的角度来讲,这么困难的事情,要先评估摸底,顶多造成1到2成的影响;跟医师讨论后,健保署可以提出个3成影响的政策,再慢慢跟医师协调、推行;今年处理10%、明年再10%,5年后也是可以达成目的。现在一下子调整太多,反弹当然会很大。
这次政策也牵动商业保险。台湾非常多人购买商业保险,根据财团法人保险事业发展中心资料,2019年平均每人有3.16件保险,全台有1,679万人有买医疗商业保险。
这次政策订出上限,反而是变相帮保险公司省钱,其实金管会应该要同时要求降低商业医疗险的保费,这才合理。
●连贤明(经济学家、政治大学创新国际学院副院长):
政府使用简易手段进行价格管制,就容易引起争议,像是油价或大学学费一样,当政府要开始动手管制时,各种复杂问题都会浮上台面。在管制经济学里有一套很清楚的逻辑,以智慧型手机为例,有些消费者喜欢萤幕大一点,有些喜欢内存多一点,有些喜欢颜色或喜欢拍照效果好的,而且喜欢某一种效果使用者甚至愿意付出很高的金钱。
回到医材,最常见的水晶体,除了基本款之外,有多焦、抗UV,有些使用者愿意花钱增加功能,却被硬性的价格控管时,自然衍生出争议,因此在经济学领域中,会建议同组同型号做低强度的价格管制,例如不要超过订定价格的40%,意即定价100元,就不能拿140元;否则当有更新款的医材出现时,又要重新订定新标准,将会没完没了。
差额费用高低,哪些族群影响最大?
●黄富源(马偕儿童医院名誉顾问医师、2000~2002年担任卫生署副署长):
差额给付的3大科、8大类医材中,换人工髋关节和人工水晶体这类使用较大宗,要用到人工关节和人工水晶体的关节炎和白内障疾病,也和从事户外劳动工作有相关,经济状况不佳的病人比例满高。都会区和经济状况较佳的民众,比价或搜寻资讯能力强;反而是经济不佳或偏乡地区的民众,没有能力去比价,所以如果存在过高的医疗价差,影响较大的反而是较弱势的病人。
临床上,多数病人选择的治疗方式或医材,都会以医师的医疗建议为主,特别是长年就医的慢性疾病患者,多半会和医师有信任基础,就医或手术会找自己相信的医师,比较少会去特别转去「便宜」的医院。健保署订差额给付上限,方向是正确的,不过,更直接的方式,是公布那些收费太离谱的医院。
●黄瑞仁(心脏学会理事长、台大云林分院院长):
这次最让医师担心的,是上限一旦制定,医师跟病人都没有选择权。医师会依照病人的状况,提供专业的判断,可以使用哪一种医材,但现在若全部均一价,超过价钱的厂商最后不留了,大家都没有选择的权利。
以心脏科来看,是救命的科,医材的价钱差别并不大,从比价网可以看到,涂药支架,林口长庚、台大、振兴、北荣价差都不大。我们认为只要把资讯透明化,相关的差额自费资讯、医院、医师的投资,例如设备都写清楚,就可以解决问题。我们现在(心脏学会)自己也在针对医材做更精细的分类。
目前健保署的分类,将涂药支架都放在同一类。但其实涂药支架也不断在研发,最传统的是金属支架、加上载体polymer(多聚合体),再加上药物;有些polymer可以降解、有些涂药支架根本不需要polymer,这些都是更精进的技术与材质,不应该归在同一类。
●滕西华(民间监督健保联盟发言人、健保会委员):
订定上限价格,才能知道采购价和跟售价之间合理的「差价」在哪里,这是健保制定「差额给付」的精神。假设今天一个支架,厂商进价给医院3万元、健保给付2万元,如果医院的自费价再加上6万,健保补助的钱医院全都收了还赚2倍,那由健保补贴差额等于失去意义。
因为不知道真正的价差是什么,民众就算去比价,除了一次性的治疗,可能会因价钱选择医院;若是要做心脏支架等手术,民众会认医师、认医院,不会因为隔壁医院便宜就去隔壁。光是公布比价网,没有办法真的达到效果。
此外,市场价格混乱可能造成投机。例如很多人认为,大医院议价能力较好、能取得较低的进价,但因为不知道所有医院的采购价,就无法得知上限价跟医院采购价之间的利润到底合不合理?而从健保署比价网资料来看,也未明显看到大医院或小医院和自费差额价格高低的正相关。
其实满多医师也会推荐病人用健保全额给付的医材,有时候不是差额的就比较好,也要看病人适不适合,不能让经济考量变成唯一的依据。而且,差额给付的医材厂商跟健保申请100元,你评估后跟人家说只给付30元,那总要告诉民众,为什么健保不愿意付100元?民众总要知道,他花的70元,有没有价值。
是否会影响新兴、高价医材考量退场?
●李玉春(阳明大学卫生福利研究所教授、2015~2016年担任卫福部次长):
其实我觉得这次并不是影响那么大,即便订了上限价,厂商也会调整价格,药品每年也都在做这件事情。医界对于医材未来退出市场的担忧,就还是要回归分类细致度的问题。如果把橘子、苹果分在一起订上限,当然有可能,不过我相信不至于此。过去即使是药品,也有退出市场的状况,但问题不单只是健保定价,也还有厂商的考量等等。
●滕西华(民间监督健保联盟发言人、健保会委员):
上限价是反映真实市场、有保留利润空间的价格,我不认为医材会从市场上消失。如果真的有独佔市场,只有一家医材,那上限价也会保住他留在市场。
医材要进入台湾巿场,第一关要通过食药署的核准,再去健保署登录,看看申请结果会是健保全额给付、差额给付或全自费。审查期间,产品可以在市场上全自费贩售。因此医材不会不进入台湾市场,差别只在会不会进入健保市场而已?不会因为订了上限就医材进不来,最多是以全自费方式使用。
上限价也不会让厂商、医院少收钱,只是收入来源是来自健保或来自民众比例的差异。差额给付是健保给付程序中最严谨的。以已逝艺人刘真原本要动的手术「支架瓣膜置放手术」(Transcatheter Aortic Valve Implantation, TAVI)医材为例,健保署评估后认为,这个手术比传统手术疗效多3成,参考2017年市场上的售价中位数109万,再乘上点值计算,最后健保署给付32万6千元,剩下的76万就是民众自费上限,厂商和医院并未少收钱。
上限价反弹背后,医界真正的危机?
●张鸿仁(2000~2001年担任卫生署副署长、2001~2004年任健保局总经理):
其实这次的医材差额争议,引起医界很大的反弹,有两个面向值得深入探讨:一个是医界长期有被剥夺感;一个是健保费不够,现在又用这么强的力量去管制,医界就急着跳脚。
台湾近年整体经济和薪资成长不佳、物价房价仍在涨,连医师的薪水也买不起北市的小套房,诊疗费长期偏低,让他们的专业没有得到应得的待遇。我教书教20年,每年都会对医学系学生做民调,他们都非常讨厌健保,认为政治人物是用健保制度来压榨医师、讨好民众。
此外,我认为健保署还在用一代健保的观念,来管理现在的健保,已不合时宜。过去的25年,就是一代健保。15年前,总额预算刚开始的时候,健保连差额给付都不允许,因为当时健保钱够,有能力把最好的医疗都给民众;直到后来健保的钱愈来愈匮乏,才打开了差额给付,这代表现在的健保已经无法处理高价位的新药、新医疗器材。
差额给付必须存在,只是健保署到底要管制,还是放任自由市场?我认为要管,但健保署不需要介入市场太深,健保就把基本品质管好,抓出极端值就好,制度上最怕就是为了例外,变成齐头式平等,那当然多数人都会跳脚。
●郑守夏(台湾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、2010年担任首任健保局局长):
对医界来说,所有健保支付的东西,价格都已经压得很低、管得很紧,医疗院所的合理利润被极度压缩,医院只好东墙补西墙,靠自费项目来作为医院生存、活下去的命脉之一。也就是说,若差额给付订了上限,对医疗院所而言,所得和平衡收支不足的部分都会大受影响,这就是目前的症结点。
台湾每年医疗成长约3到4%,但经济成长率约1%,全世界也是如此:经济成长率都不太好,都面临人口老化加上慢性病,对医疗的期望愈来愈高、对品质也要求愈来愈好,以前没办法治疗的病现在也都可以治了。健保就不可能再包山包海,未来就是保基本,救命的治疗当然要,但救命之后,要求更好的服务就要自费。也就是「health care for all people, not for all services(健保要保障所有人,但不是提供所有服务)」。
因此未来新的、贵的医疗,可能就不会纳保,就慢慢变成现在这种自付差额或全自费等,民众必须买私人保险,或储蓄以备不时之需。
●吴明彦(台湾私立医疗院所协会秘书长):
这次差额给付,第一是在「不对的时间,做对的事情」。防疫才刚到后期,医疗人员就会觉得大家辛辛苦苦,结果立刻政策下来订上限,让医师们都很难接受。
第二,健保署提供资料表示,台湾的医材价格比国际还高,但这不能单一比较。台湾的开刀技术费只有欧美的六分之一、香港的四分之一,每一个医师或医疗团队,都有不同的市场行情,我们要培养好的医疗团队,做到病人个案数多、成功率高、并发症低,却不能用市场行情去聘请他们,是矛盾的一件事。
健保署给的技术费都偏低,评鑑又要医院养出那么多好医师,医院也只好拿自费项目等其他的钱,来补贴这些好团队,但这次又要剥夺医院自由市场的空间,也让医院很难接受。
●黄致翰(台北市医师职业工会理事长、新光医院内科住院医师):
这一次的医材差额争议,反对的声音大致看到两种,一是政策一公布,让很多医师联想到过去的药品退出市场,虽然不见得是因为药价太低,但就让医师很快担心,未来会不会好用的医材会没有得用;另一则是认为自由市场,政府不应该过度管制介入。
其实除了这一次的健保改革之外,台湾还有更多长期的医疗困境待解决,更是未来需要不断推动改变的。
第一,医院必须加强利益回避。
医院跟医疗相关如器材、药品等公司,本身就不能有利益关系,但现在台湾并没有在处理、管制这件事情。
第二,财团法人医院内部管理要民主化,例如增设劳工董事。
在德国是连一般私人公司都有劳工董事。不过因为法律上并没有提及,台湾就没有医院会主动去做。
第三,财团法人医院应该落实财政透明化。
前几年透过医改会的努力,让医院必须主动公布每年财报数字,只是目前看来,数字并没有非常细致,无法真正了解医院跟厂商的进货状况、价钱等。
第四,合理提升医疗人员待遇。
过去的健保政策,常会与医师收入有所牵动;未来应该要找出具体的方向,可以提升医师的基本待遇,减少利益冲突的问题,让医师不会在个人收入与病人权益上陷入冲突及两难,才是医病双赢。
下一步,差额给付该如何修正?
●叶金川(1990~1993年担任卫生署副署长、1995~1998年任健保局首任总经理):
医院需要管理,健保并没有给医院名目上的利润,让医院有一点利润是对的,例如靠病房差额、地下街、停车场、自费等项目,去补贴医疗人员薪水、增加员额,这是经营困难而有的举动。
最重要是保障民众不被敲竹槓。例如可以把同一个医材,在台大、荣总、长庚等大医院的价格列出来后,呈现得更简化、不要弄得太复杂,让民众可以清楚参考(注),他就可以跟医师讨论,自己要用到哪一种等级的医材?健保署可以再想想,怎么样保障民众权益,又能够约束厂商不要胡乱加价。
●李玉春(阳明大学卫生福利研究所教授、2015~2016年担任卫福部次长):
医材复杂的地方在功能的分类,必须要做到够详细,才能真的反映差异。例如水果也有分等级,芒果就有很多种类,品质、价格也都不相同。如果分类做得更细致,就不会是问题。至于,过去药品在订价时,也会考虑量的部分,每间医院的用量差异可能很大,就会影响价格,医材上限订价也应一并考虑。
●洪惠风(新光医院心脏内科主治医师):
这次最大的问题是把不同的医材放在一起来比较,就算都是涂药支架,也有百百种,涂药支架是一个金属的网子,并且医师要想办法将药物放置在网子上,固定起来,药物要留在里面1、2年,这些每一个内容物都是专利;也对应心脏的血管有硬有软、有弯有直,医师再做不同的支架选择。现在把各种支架、各国厂牌的支架一刀切,通通称为涂药支架,这样有点太粗暴了。
健保署说同功能分组,但支架都是同功能,如果牵涉给付,就要同产地、同品质,一模一样、大小相同才可以比。健保署比价应该是调查一模一样的医材,在不同医院的价钱,这可以在病人同意书上放在QRcode,让民众知道同样的医材价格,病人一扫就知道;甚至更简单的做法,健保署也可以全部医材都统一自己买,医院要的时候再来拿,也是一种做法。
另外,心脏科医学会也在讨论,某款节律器医材,在台北3家医学中心的价差高达3万。一问发现,这个节律器有一个远端遥控功能,可以让民众在家里就追踪节律器状况,这个功能值3万元。几间医院要求厂商把该功能关闭,就能减少3万。看来一模一样的医材会有这么高的价差,不知道中间的内情,没有办法了解状况的。
●滕西华(民间监督健保联盟发言人、健保会委员):
同功能分类再依照差异分组,是不是合理可以再检讨。同功能没有疑虑,问题可能在哪些医材要分在同一个类别?又要怎么限定价格上限?医界若认为健保署的上限价太低,这部分可以讨论怎么计算。例如中位数不好,是不是要用众数?还是去头去尾去极端值?
同时,上限价格其实可以每年浮动检讨。例如有些10多年前就上市的医材,上市愈久,行销成本会下降,也许几年后市场价格变低,上限可以往下调;或是原物料上涨、外汇涨价影响价格,那上限价也能调高,就是多退少补。
世代话语权竞逐,政策专业对话新挑战
●薛瑞元(卫福部次长):
政府要跟医界沟通政策原本就是困难的,因为医界很复杂。过去政府在沟通上,有一定的对象,例如各学会团体等。如果有人有意要来参与,那就得他们在团体里面去争取,取得共识再来跟政府讨论。因为政府不能指定,谁可以来参加;而专业团体这么多,大家都要参加,效率一定会很不好。这是先天性的困难,只要是团体之间的沟通,都会有这样的代表性问题。
这一次是循着过去参与共拟会议的代表进来讨论,中间变成代表性被质疑,可以再来讨论、检讨。但这次影响最大的3个科别,像眼科、骨科、心脏科的学会等等都有来参加。我相信这几个科别,也是真的有受到差额给付上限影响的科别;至于最后会议(6月13日卫福部临时召开的协商会)也有一些医界、但没有直接关系的科别来仗义执言。应该是医界的人对健保署的不满已经很久了,原因可能非常多,就在这一次引爆了。
像这次的问题要怎么处理,我认为未来可以考虑从行政程序来做弥补。例如,未来法规要在正式公告并执行之前,可以先留一段时间预告,给一般民众、或是非开会协商代表的医界,都有机会表达意见。这是可以考虑的其中一种方式。当然不是所有事情都这样做,万一紧急事件就会造成效率变差;不过若以这次事件来看,也许就能这样来弥补代表性的疑虑。
●张鸿仁(2000~2001年担任卫生署副署长、2001~2004年任健保局总经理):
我其实有点意外,这一次的议题会讨论得这么大。同时也看到一个问题:健保署针对这次差额给付的议题,沟通了这么久,对象都是比较资深的医师代表,并没有反映第一线年轻医师的意见。
年轻医师因为资历较浅,通常都不会选上学会、公会等理事长,但现在的这些代表,也不见得可以代表他们的声音。过去健保立法,这些年轻医师都还没有参与,他们在乎健保,是因为关乎他们的未来。
所以健保署,一定要有一个平台,直接跟年轻世代医师沟通。整个健保改革,都不能忽略他们的声音,年轻族群也是让健保可以继续经营下去的主力。
●郑守夏(台湾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、2010年担任首任健保局局长):
这次的讨论也看到自媒体时代,任何一个独立个体的医师、医事人员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。未来健保署在凝聚政策时,如果是我,会选择直接跟医界讲说,多开几次公听会,把有意见的人都找来,包括学会、协会、医师公会等等,那来开会的人就应该要有代表性。如果来开会的组织自己内部没有共识,就要先协调好。
但重点是,医师公会、医院学会等在体制内就有建立多元发声的管道,并且大家要有默契,积极在体制内去发声、提供意见,一旦建立好体制,就不用体制外解决问题。
●吴明孝(义守大学公共政策与管理学系助理教授):
观察健保体系,长期掌握资源分配,决策通常都是由上而下,健保会组成里,参与的医界专家多是大老等级,真正医界第一线心声无法被充分表达,这种10年前的运作模式碰上自媒体发达的网红医师时,就让健保署踢到大铁板。
健保会找来的各方代表,看似充分表达意见,但其实内容还是局限于小圈圈的政策讨论,无法广泛的征询社会各界意见。政府各部门未来政策凝聚共识的方式,目前看来,或许环评会议是比较可行的模式,即针对单一个案或议题,各方拿出研究数据充分表达意见,并交互诘问等,让争点可以被凸显,达到充分讨论;虽然遭批评过于冗长无效率,但面对与全民相关的政策,如全民健保确实需要更公开透明被讨论,而未参与其中者也能透过直播关心,甚至让有心参与的人可动态动员,摆脱小圈圈模式。
当然对于防疫,必须求快且合法,这就不需要多元参与;但另外像是健保费的调整,或这次的自费医材争议等,跟每个缴健保费的国民息息相关时,透明而公开的讨论,在舆论高度检视下,才能让真理愈辩愈明。
https://www.twreporter.org/a/health-insurance-medical-device-policy-debate